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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骷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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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根有些掉毛的羽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着,笔尖发出急促的沙沙声。清朗的月光伴着窗外渡鸦的叫声,一起从窗户上的铁栅里漏了进来。据说当渡鸦离开伦敦塔的时候,就是英格兰王国灭亡之时,如今这窗外渡鸦欢快的叫声对于护国公而言无疑显得异常苦涩:没有了他,英格兰王国不但并无覆灭之虞,反倒有着欣欣向荣之象。旧的权臣谢幕下台,新的权臣粉墨登场,在这舞台上没有人是不可或缺的,只有权力永恒不变。

护国公写完了最后一份文件,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把那张纸折了几折,放进信封里,并没有费心去封口就把它放在一旁:无论是否封口,他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细细检查,用火漆给信封封口不过是图一个心理安排罢了。当做完这些之后,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在绿塔下的草地上,搭建断头台的工人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正在收拾自己的工具,准备一起到附近的小酒馆用刚刚到手的工钱喝一杯。那断头台的样式想必护国公已经非常熟悉了:平地上搭起的木质的架子上铺着木板,木板下的地上被铺上了沙子,用来吸掉从木板缝隙里渗下去的鲜血。断头台上放着一块中间被挖出半圆形的木头,明天他就要把自己的脖子放在上面。在明亮的月光下,那断头台黑漆漆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庭院中间,任何让见到此情此景的人,即便是胸怀坦荡的君子,也未免对此情此景心生恐惧。

护国公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他看着桌上摆着的蜡烛,那火光在他的眼睛里跳跃着。他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思索着如何度过自己剩下的这最后一晚上时光。钟塔的大钟刚刚敲了十下,行刑的时间是明天正午,这意味着他还有着大约十四个小时可供消磨。

他在桌前呆呆地坐了十分钟,终于站起身来,准备上床就寝了。

护国公刚刚解开胸前的拉夫领,门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大门,同时脑子里盘算了一下会在这最后一夜冒着触怒国王的风险来最后看望他的人的名单。这总共花了他五秒钟不到,因为那名单上一个名字也没有。

锁孔里传来钥匙插入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在护国公惊愕的目光中,国王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房间。

国王走到房间中央,微微扬起头看着护国公的眼睛。在国王身后跟着罗伯特和两名卫兵,他们手里都握着出窍的利剑,眼睛紧紧盯着护国公,只要犯人有丝毫不轨的举动,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用利剑刺穿对方的胸膛。

双方僵持了约半分钟,护国公终于向后退了半步,微微弯了弯腰,“陛下。”他的声音十分冷淡,而敬意更是半点也欠奉。

“请您在您的国王面前注意礼仪。”罗伯特看着护国公的眼神如同对方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护国公嗤笑了一声,“很快我就没有国王了,唯一主宰我的王在天上。”他伸手指了指天花板。

“我想八成是在下面吧。”国王冷笑着说道,“我不知道是否有天堂或是地狱,但如果真的有的话,我想您比我更清楚您会去哪里落脚。”

护国公的脸色微微变青,“陛下今天来不会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些的吧?如果我要找个神父来聊这些,大可以请加德纳主教来这里,他一定会对这个邀请趋之若鹜的。”

国王走到护国公的书桌前,把那把扶手椅反转了一下方向,面对着护国公坐下,“我今晚是来听您说的,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护国公大笑起来,“我能对您说些什么呢?您赢了,我输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您不想为自己辩解吗?”

“有意义吗?”他耸了耸肩,“无论我说什么,您都是要我明天去死的。对此我完全理解,这无关个人好恶,更无关公正,这是一种需要而已,您需要我去死,您是赢家,您有这个权力。”

“您毒死了我的父亲。”国王的声音更加低沉了。

“我想您也没有那么怀念他吧?”护国公仔细看着国王的脸色略微有些发白,“您这样的聪明人,想必看得出来,在亨利国王临终前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把整个世界都当成了敌人,其中自然也包括您。命运让他受苦,于是他就要报复这个世界,因此人人都庆幸他死了,人人都感到挂在脖子上的枷锁被撤除了……难道我没有帮了您一个忙吗?难道我没有帮所有人一个忙吗?”他挥手指了指窗外的断头台,“这就是我得到的回报!”

“看来您并不否认弑君的罪名了。”

护国公珉了抿嘴唇,并没有回答。

“那关于凯瑟琳·帕尔的死呢?您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吗?”

护国公摇了摇头,“有什么意义呢?”他看向国王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讽刺,“没人在乎她是死是活,我想陛下您也不是为了她才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的吧?您是在怀疑,怀疑这一切之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这一切,而所有的人不过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而已。您一直以来做惯了棋手,这种感觉恐怕格外不好受吧?”

国王没有答话,他伸手拿起护国公放在桌上的羽毛笔,一滴残留的墨汁落在国王的手指上,留下几点黑色的污渍。

“我起初还想不明白,但如今我已经清楚的知道,我是落在了一个完美的陷阱里。”护国公并没有等待国王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布置的这个陷阱,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落到了坑底,被里面的尖桩扎了个洞穿。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真想弄明白,究竟谁是这个高明的猎手。”

“您说您落进了陷阱,”国王说道,“然而猎物落尽陷阱,终究是贪图诱饵的鲜美。如果当真存在一个幕后黑手,您按照他的部署一步步行动,不也是由于您的贪欲吗?”

“贪欲?”护国公摆摆手,“并不是贪欲,而是恐惧,亲爱的陛下。这一点做国王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指了指窗外的断头台,“像我这种人,那里就是我们的归宿,先是沃尔西,然后是您外祖父,之后是克伦威尔先生……每一位权臣都没有好下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延缓那一刻的到来。我曾经把这一路向上爬的道路比作一条崎岖的单行道,而道路的尽头就是万丈深渊,当你爬到顶峰之时,唯一注定的结局就是坠落。在你身后,无数的人都在接着向上攀爬,要把你从悬崖上挤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我要拥有更多的权力,无非是为了多抵挡住一段时间那向我涌来的汹涌人潮,不过是为了稍微延缓那不可抗拒的命运而已。”

“您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可是您和您的家族当年还是把您的妹妹送到我母亲身边做侍女。当我父亲对您的妹妹产生兴趣后,您本也可以选择退步抽身,然而恰恰相反,您选择拉着自己妹妹的裙摆一路爬上这条您所说的单行道。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如今您又何必怨天尤人呢?”

护国公的呼吸声变得更加粗重了,他的脖子变粗,太阳穴上的血管在烛光下看上去如同缠在树上的藤蔓。

“陛下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在您眼里我就那么无聊吗?”国王嗤笑了一声,“我是来给您提出一个建议。”

护国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国王,表示他在听。

“我要您把这桩事情的真相向我和盘托出,您做了什么,没做什么,我要知道的清清楚楚,作为交换,我会赦免您的儿子,在他成年之后会给他一个男爵或是子爵的爵位,您妻子的嫁妆也会被留给他。他有机会重新开始,恢复您家族被您玷污的名声。”

“可您又怎么知道我告诉您的就是真相呢?”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您也不愿意让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好过吧?”国王耸了耸肩,“您恨他胜过恨我,这一点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护国公盯着国王看了半分钟,“您比您父亲要强得多,如果我在您手下进入政坛,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他叹了一口气,“我接受您的建议,但我有个条件。”他瞥了一眼站在国王身后几步的罗伯特,“我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场。”

罗伯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发青,“陛下,这太危险了,谁知道这个丧心病狂的弑君犯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瞪着护国公,似乎在强忍着用手里的剑把他钉在后面的墙上的冲动。

“我没有什么需要瞒着罗伯特大人的。”国王说道,“除了他之外,我可以让其他人离开。”

“我坚持没有第三人在场,尤其是罗伯特大人。”护国公看向罗伯特的眼神里满是恶意。

国王打量了这两人一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罗伯特,你先在外面等吧,有事情我会叫你的。”

“这绝对不行,陛下!”罗伯特急忙说道,“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和他单独同处一室……至少让人把他拷在床上吧!”

“没那个必要。”国王摆了摆手,“护国公阁下是一个理智的人,我相信他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的。”

“可是……”罗伯特还想争辩。

“不用担心,”国王握了握他的手,“我自有分寸。”

罗伯特叹了口气,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护国公,“我就在门口。”他警告地说道。

护国公回以一个轻蔑的微笑。

罗伯特从房间里走出,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国王,关上了房门。

“陛下真是勇气可嘉。”护国公听起来阴阳怪气。

“您的要求已经办到了。”国王听起来有些不耐烦,“现在是您履行自己承诺的时候了。”

……

罗伯特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门里传来不清晰的谈话声,那粗重的嗓音来自护国公,而较为尖细的嗓音则是国王陛下在说话。时间过去了五分钟,但在罗伯特看来,这五分钟却如同五个世纪一样漫长。

门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传来有人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门打开了,国王走了出来,在黯淡的光线下,他脸上如同被蒙上了一层黑纱,让人难以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当国王走到他面前时,罗伯特终于看清了国王的神色,然而令他惊讶的是,国王脸上除了惊讶和迷茫之外,还混杂了一丝的不知所措。

“陛下?”罗伯特悄声说道。

“什么?”国王猛的转过头来,仿佛刚刚从梦境里被惊醒一样。

“出什么事了?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护国公说了什么?”

国王微微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不过是赌咒发誓他没有给先王后下毒而已,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还不等罗伯特回答,他就迈开步子朝着城堡的出口走去,就仿佛迫不及待地要结束这个话题。

罗伯特沉默地跟在爱德华身后,他注意到国王咬住自己下嘴唇的微小动作,这个动作通常表明国王感到紧张,可爱德华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感到紧张呢?

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正逐渐笼罩自己脑海的阴霾,但那不安的感觉却挥之不去,反而越聚越浓,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地平线尽头浮现的乌云。

……

当伦敦塔的长官加吉爵士打开囚禁护国公的牢房的大门时,护国公依旧在床上尚未起身。加吉爵士有些尴尬地走到床边,轻轻推了推护国公的肩膀。

“阁下,请您醒一醒。”

护国公打了一个哈欠,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迷茫,过了约半分钟的时间,他的瞳孔才终于又明亮了起来,看上去似乎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在何方。

“啊,是您啊,爵士。”护国公再次打了一个哈欠,“您怎么这么早来叫醒我?难道时间到了吗?”

“已经快十一点了,请容我提醒您行刑的时间是正午。”加吉爵士再次弯了弯腰。

“啊,是的,您说的没错……我昨晚有一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因此就寝的有些晚了。”

加吉爵士仿佛没听到护国公的后半句话一样,“我的仆人已经在外面恭候,准备为您更衣了。”

“啊,非常感谢您的好意,那就叫他进来吧。”护国公点了点头。

门外走进来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他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紧身衣,帽子和拉夫领。

“您要的衣服裁缝昨晚赶工做好了。”加吉爵士微微颔首。

护国公站起身来,走到那仆人面前,翻看了一番。

“啊,不错,很不错。”他看向加吉爵士,“您退休后不妨考虑开一家旅店,相信您的客人们都会感到宾至如归的。”

加吉爵士显然并不觉得这笑话有多好笑,“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再回来。”他冷淡地鞠了躬,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护国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走到床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湿润的空气。昨晚清朗的月光并没有让今天有个好天气,恰恰相反,空中阴云密布,稀稀拉拉的雨丝如同牛毛一般从空中飘落。他伸手从窗户的栅栏里探向外面,感受着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他将手伸回来,朝着下方看去。虽然距离行刑还有一个多小时,然而庭院里已经满是贵族阶级的观众,他们兴奋地挤在断头台前,交头接耳,如同一群闻风而来的秃鹫。城堡的外墙方向也传来人群的嘈杂声,显然平民百姓已经在外面把伦敦塔围得水泄不通,只等着自己的死讯公布,就要开始拍手欢呼。他们曾经为波林家的毁灭欢呼过,也曾经为克伦威尔先生的死欢呼过,他们所欢呼的并不是某个人的陨落,而是为死亡这件事而欢呼雀跃,就如同一千五百年前罗马斗兽场里的观众为素不相识的角斗士的死而兴奋一样。这些上断头台的权臣,不过是一场活祭仪式上捧出的祭品而已。一千五百年之后,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然而某些东西的确是一成不变的。

他转过身来,看向那低眉顺眼的仆人,“请您给我换装吧。”

……

十一点四十五分,加吉爵士准时回到房间。当他走进房门时,护国公已然穿戴整齐。他身穿黑色的天鹅绒礼服,脖子上挂着雪白色的拉夫领,头上的帽子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到时间了,阁下,您准备好出发了吗?”

护国公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加吉爵士走在前头,后面跟着护国公,在他们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加吉爵士的那位仆人,一行人沿着阴森的走廊走向塔楼的出口。

外面的庭院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水雾当中,那白色的石墙沾上了水,颜色也变得更深了些。那些水滴从墙上一路流下,穿过覆盖着墙面的爬山虎的藤蔓之间的缝隙,汇成涓涓细流,最终注入庭院里的草地中。

当护国公的身影从那黑暗的大门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刚刚还吵吵嚷嚷的观众立即变得鸦雀无声,比他们在剧院里还要守规矩的多。

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护国公穿过庭院,一路走向断头台,上百个人胸膛里发出的呼气声混杂着风声,在空中回荡着,如同那些命陨于此的幽魂发出的叹息。

当护国公走了约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声:“打倒叛国贼,国王陛下万岁!”然而出乎那位喊叫的青年贵族所料的是,他忠心耿耿的呼叫并没有引来人群的附和,反而是招来了周围观众的怒目而视——如同在剧院里一样,观众们只应当在该欢呼的时候欢呼。

护国公似乎并没有受到这一小插曲的影响,他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断头台。断头台有着十三级木质的台阶,他沿着台阶向上走了十一级,最后的两级他则一步跨了上去。

断头台上的木板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泡的发黑,那血是托马斯爵士十五分钟前流下的。站在断头台上等候的刽子手和神父的衣袍上也满是可疑的神色斑点,分不清是雨水,泥水亦或是托马斯爵士脖颈里喷出的血水。

护国公一眼看到了角落里自己弟弟那没有了脑袋的尸体,那尸体衣衫凌乱,显然死状并不十分体面。半个小时前,护国公曾经从自己囚室的窗户里见证了托马斯爵士临死前的挣扎,虽然他的神智早已经在加德纳主教的拷问室里灰飞烟灭,然而在将死之时,那求生的本能依旧从脑海深处爆发了出来。然而那绝望的挣扎所带来的不过是观众们的哄堂大笑,如同正式表演开始前的暖场活动一样,不过是让已经开始等的有些无聊的人群打发时间罢了。当他的脑袋落入篮子当中时,底下的观众不过发出了几声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就再次转向身边的同伴,继续之前未完成的闲聊。

看到护国公走上了断头台,早已等候在上面的神父走了上来。他的脸上有一道血道子,而衣服的袖口也被扯的开了线,显然是之前托马斯爵士的杰作。他看上去依旧有些惊魂未定,呼吸杂乱,手微微颤抖着,似乎已经拿不稳那本圣经和十字架。

看到护国公的样子还算正常,那神父不由自主地深呼了一口气,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阁下,您需要临终祈祷吗?”

护国公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请您为我的灵魂祈祷吧,这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如果真的有天堂和地狱的话,那即使全英格兰的人都为我祈祷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神父识趣地点点头,退到一旁,开始祈祷起来。

带着面具的刽子手提起手里的斧子,“如果您同意的话,阁下,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如果我同意的话?”护国公似乎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一般,“好吧,我同意了!”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是恩准了某个人的陈情书一般。

“那请您脱掉披风和帽子,把您的领子也取下来。”

护国公看了一眼那不久前刚刚服侍他穿上这身行头的仆人,那仆人连忙走上前来,为他取下帽子,和披风,把它们放在护国公脚边。而后他绕到护国公身后,从后面解开那繁复的领子,把它取下来叠好。当做完这一些之后,他抱起那一大堆依旧崭新的衣服,退到一旁,低头不语。

护国公单膝跪下,低下头,嘴里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后他又站起身来,看向刽子手,“接下来呢?我需要做什么?”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刽子手问道。

护国公看向人群,他们的嘴微微张开,眼里满是期待,如果他们如同兔子一样有着长长的耳朵,那么此时那些耳朵一定都笔直地竖起指向天空,如同一片蓬勃生长的橡木林,毫无疑问他说的每一句话今晚都会成为社交界最热门的话题。他微微张了张嘴,每个人似乎都往前凑了凑,而看在台上的护国公眼里,底下的人潮如同一片芦苇,顺着风向微微摆动着。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转过身去,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失望的低语。

“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该说的我已经都说完了。”

刽子手点了点头,“那请您趴下,把脖子放在断头木上。

护国公趴下身来,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那沾满了鲜血的断头木,终于还是把脖子放了上去。他感到自己脖子上传来令人不适的黏腻感,那些已经冷却的血滴流进了他的衣服里。

刽子手走到他身旁,“您把手臂张开的时候,我就落斧。”

护国公点了点头,他低头看着木板的纹路,人在死前该想些什么呢?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念了一小段祈祷文。

当念完那段祈祷文时候,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展开双臂,向前微微伸了伸脖子,脖颈后传来一阵阵细细的凉意,那是雨丝落在皮肤上的感觉。他听到耳后传来一阵风声,随即那细细的凉意被彻骨的寒凉取代,眼前的光消失了,那寒冷的感觉从脖颈向四处弥漫着,直到他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凄凉冷寂的荒漠。

第四幕 斗篷与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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