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说来是全国人民都喜庆的大日子，但对陆家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喜庆。

尤其是对于陆恒来说！

因为奶奶重病，无人借钱这些陈年往事，陆有成夫妇和陆家这边的亲戚关系并不好，平时压根不走动。

来来往往也就陆家三兄弟平常走走，但频率也没那么频繁。

也正是如此，一到过年的时候，陆恒就空闲得厉害。

没地儿可走，干脆就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

往往要这样熬到正月初三去，那时候陆有发、陆有德两兄弟带着各自家人回到大哥陆有成家，一起去孟郊扫墓的时候，陆恒家才显得热闹许多。

今年或许有所不同，随着陆有成在苍首一连开了三家服装店，生意红红火火，名声逐渐传回老家，以往那些亲戚偶尔进城的时候，就会慕名上门拜访一下。

陆恒没有碰上那些场景，但他知道，私下里，母亲都跟他聊过。

话里话外意思也很简单，那就是毕竟都是亲戚，关系还是要走起来，人嘛，谁还没有走个背字的时候，以后要是出事了，亲戚之间好歹比朋友好扶持一些。

陆恒当然嗤之以鼻，但并没有表现在父母面前。

他也清楚这些老一辈人的思想，即使背地里议论纷纷，见了面，还是要笑脸相迎。

而且，所谓亲戚指的是有血缘或者烟亲的人，不说浓与水，但生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又有几个能真的抛舍开。

正月初三，陆家自己定好的过年扫墓节日，一行九人四车由苍首城区开往孟郊。

村村通工程做得很到位，起码陆恒他们这个小车队可以通过不宽不窄的水泥路轻易开到村里去。

四辆车分别是三叔家的老款桑塔纳、二叔家的日产天籁、大众POLO，以及陆恒家陆有成的座驾大众帕萨特。

陆恒没有开自己的车来，不管是奔驰还是路虎，在这种村里，都太招摇了些。

他内心也有自己的思量，这次回来，或许会在大伯公家吃饭，这是在陆家发迹后，接触得最频繁，关系恢复得最快的亲戚了。

至于原因，无非就是陆有成一家从当年的贫困家庭，变成了现在小富翁。

几辆中档车型就够了，若是陆恒开自己的车来，他保不准这些“穷亲戚”会不会打蛇随竿上，提一些让人不舒服甚至有点恶心，但你却很难正面拒绝的要求。

最简单的：帮小辈安排下工作，借点钱，解决什么入学问题，诸如此类的破事。

骨子里，陆恒很反感这些东西，所以干脆就低调的来了。

不过，在陆恒看来是已经够低调的车队，在村里其他人看来却是不得了的豪奢了。

“你知道不，陆朝阳家的三兄弟回来扫墓了。”

“这有啥好稀奇的，前年过年我在青冈岭烧香也见到他们三兄弟了，还不就那样。”

“嗨呀，刘贵三啊，你是不知道，这一次和前几次不同。以前村头的大家伙都知道他们逢年过节会回来烧香，但哪次不是悄悄来，饭都不吃就走。可这一次不同，人家三兄弟，开了四辆小轿车回来，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看样子是要去陆朝富家拜年了。”

“嘶，四辆小轿车，不得了，不得了，这是三兄弟中的哪个发家了啊？”

“依我看应该是陆小二吧，也就是陆有发。因为我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陆小二开着辆小轿车，他那个还在读大学的女儿也开着一辆。不过也说不准，陆有庆的婆娘不是说进城买衣服碰到陆大家媳妇了吗，人家也在城里头开了三四家服装店，生意好得很。”

“都不得了，以前陆朝富和陆朝阳分家后，陆朝富的日子就越过越红火，自家儿子陆有庆也争气，出去在工地上做两年钢精，就回家起了贴瓷砖的三层大房子。那时候全村人都瞧不上陆朝阳这个病秧子，结婚几年就去世了，如果不是靠他婆娘做豆腐养大三个孩子，说不定陆朝阳这一脉就断了。结果，风水轮流转，二十年眨眼过去，轮到陆朝阳的三个孩子衣锦还乡了。”

“是啊，这事谁说得准呢。不过，要我看，还是陆朝阳厉害些。不说他们赚多少钱，你光看下一辈，陆有庆儿子初中没毕业就跟他出去跑工地了。但听说那三兄弟的三个儿女，全都是名牌大学生，一本诶！一本你知道吧，就去年我们村只考上了一个，村长还奖励了她五千块呢。就那还不是什么名牌大学，只是个普通的一本学校，而三兄弟的孩子上的是全国都有名的崇庆大学。”

……

姑且不提这些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怎么议论陆家三兄弟，就陆恒一路所见，让他只感人情冷暖在这大过年的喜庆日子分外鲜明。

以往他们也每年回来烧香，但一路上打招呼的人少之又少，大多神色匆匆，留下来也说不上两句。

但今天，明明距离陆家老宅子就十分钟的路，愣是被热情的同乡给耽搁成了半个多小时。

一路上刻意上来打招呼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不是陆小二吗，在外面发财了啊！今天回来给你爸妈上香吗？”

陆有发停下脚步，看着一家砖瓦房坝子前的男人，那崭新的西装穿在身上怎么看怎么不搭配。

陆有发笑着点头，顺手拿出一包烟给那男人散烟。

“是啊，给我爸妈烧点纸钱下去，也让他们在下面有得花不是。来抽烟，抽烟！”

“哟，中华啊，本来还想给你散烟的，看你这烟起码也得四五十吧，那我就抽你的了。”

一旁的陆小美撇撇嘴，那烟是自己老妈工作单位时，别人送的，一包可不止四五十，起码得九十九。

陆有发笑呵呵的没有多说什么，就停下来和那男人聊了一会儿。

基本上，一路给陆家几个人打招呼的，都是先和二叔套近乎。

二叔性格比较油滑，从小到大，不管在哪里都混得开。

三叔嘛，嗓门大，脾气硬，易怒，和村里人最不对付，他看不惯那些嘴脸。

至于陆有成，如果按照现在的话来讲，他从小学习成绩好，只管闷头读书，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虽然这二十多年经过社会改变了许多，但在老家人眼里，依旧是个书呆子。

在这边聊了会儿，陆恒一行人又再度启程，踏上回老宅的路。

他们这个村名字很简单，叫石门村，顾名思义，村里拥有好几个大型石场，在那些年靠打石头过活的村民不在少数，所以就改名叫石门村了。

当年的陆家有两兄弟，老大陆朝富，老二陆朝阳，陆恒他的爷爷就是陆朝阳了。

后来分家后，老大得了传下来的村中心一间砖瓦房，陆恒爷爷就另立家门了，在离村中心较远的高处，搭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是那种竹片裹着泥巴当墙的房，也就是在这种房里，陆恒爷爷迎娶了贤良淑德的奶奶，然后生下陆家三兄弟。

后来考虑到孩子多了，陆恒爷爷日思夜想，这样不行！

他便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去石场打石头，干了几年，便将原来的泥竹房装修成青石房，起码坚固了许多。

不过这么一来，原本就不好的身体便彻底拖垮了，等不到陆恒这一孙子辈出生，甚至连儿媳妇都没见到过，就撒手人寰。

于是接下来，就是陆恒奶奶一个人靠种庄稼，磨豆腐卖，养活三个孩子。

甚至还供出了陆有成这个当年惊为天人的大学生！

站在青石阶梯上，仰望着高处那被茂盛竹林掩盖的青石房一角，陆有成取下眼镜，叹了口气。

“有发、有德，让她们去整理老宅吧，我们去大伯那边拜访一下。”

陆有发抽了口烟，从老婆关琯那里接过礼品袋，表示同意。

陆有德却是眉毛一竖，甩甩手。

“你们要去见那老家伙就自己去，别带上我，我和他不对付！我回去看看家背后阳沟有没有被泥水给冲垮，宅基地要是被水泡烂了，老汉非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死我们仨。”